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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筆記本
偷偷練習說話什麼的。雖然知道男友是個生活很有效率,而且明白自己該做什麼事情的人,不過真的沒想到他會把閒暇時間拿來練習說話,也偷偷地在思考很多事情。
他遞出來的筆記本就是他苦思過後得到的答案,沒有經過討論,一個人得出來的答案。理智上是明白的,但是情感上就是不能接受。
男友不是一個不懂得體恤他人的人,也不是一個專斷獨行的人,既然他選擇這樣做,那一定有他的考量,我是這麼想的。
但我就是無法不去在意他獨自思考解決方法這件事情,即便知道他一定會把我的感受與想法一起考慮進去。我把筆記本收進書櫃,等到自己整理好心情之後再來讀。
男友講完電話之後,回到座位上。
我們面對面,繼續吃著剩下的三明治。
土司吸收了生菜上的水分以及漢堡排的油分,而變得有點軟爛,尷尬的口感,咖啡也因為糖包沒有了,只能喝黑的,帶有一點酸味的火山咖啡。不管是哪一樣,都不是能讓人振作的食物。
回到位置上的他看起來比之前矮小了許多,我的生長期已經過了,所以一定不是我長高,而是男友進入了接近病症末期的徵兆。或許再過一兩週就會完全變成一隻黑貓,實在沒有時間再鬧彆扭了。
我們吃完三明治,他端著收拾好的餐盤到流理台,穿上特製的手套準備洗碗。我一個人坐在客廳,想了一下,還是決定把筆記本打開。
心理準備越早做越好,再怎麼不想面對,該來的總是會來。
…………。
大概是因為最早產生變化的就是手,他的字非常難以辨認,醜到如果事先不知道筆記本的來源,我可能會認為這是不懂事的小孩拿著鋼筆模仿大人寫書寫體。
看到這麼醜的字,頓時覺得自己懷著如此沉重的心情打開這本筆記是很可笑的事情。我暫且撇開無力感與自我厭惡,慢慢地解讀這些暗號般的文字。
大概是在說等到他完全變化成貓之後,把他當作是他養的貓交到父母手中,雖然變成貓了有諸多不便,不過至少還能幫他們拿拿報紙找找鑰匙,陪在父母身邊,也算是盡一點孝道。
而關於我們倆的關係,他只短短地寫了一段話。
雖然愛你,正因為愛你,所以請多珍重。
我很幸福,願你之後過得比我更加幸福。
即便我們互相喜歡,我們或許不能一直在一起。
比起直接說分手,這樣子婉轉的說法更讓我感到難過。
我明白的。
討厭,筆記本上的字怎麼越來越模糊呢?
眼淚快要滴到筆記本,我趕緊把他闔上。
匆忙地瞟了一眼正笨拙地洗著碗的,男友的背影。
在他洗完之前,我偷偷地讓眼淚溢出我的眼眶。
※10. 離去
關於筆記與電話的事情彷彿完全沒有發生一般,我們相安無事地過了兩周。男友身體上的變化越來越明顯,在骨骼產生改變的同時,大概是伴隨著相當巨大的苦痛,男友總是一個人關在浴室、或是房間,嘴裡咬著衣服或是毛巾,等待一陣一陣的劇痛緩和下來。
我們的身高差越來越多,到了現在,他只剩下110公分左右,用四足站立的時間比兩足還要多了,大部分時間他都趴在地上休息。
但他還是堅持每天都要打掃家裡,因為他認為家裡的髒亂幾乎都是他造成的。地板上到處都有黑色的貓毛,這讓他感到十分沮喪。
就連拖地這樣簡單的事情他都得花上一兩個小時才能完成。
他睡在床上的時間越來越少,為了不讓呻吟聲影響到我睡覺,他到了睡覺時間總是待在客廳或是廚房裡頭。
他澄澈的金黃貓眼變得無神而混濁,毛色的光澤也暗了下來,我只能靜靜地陪在他身旁,什麼也沒辦法為他做。
下班回家之後越來越難看到男友的蹤影,多數時候他都會縮在桌子底下,或是衣櫥裡頭,感覺好像是躲著我。
明明就待在同一個空間裡,我卻覺得距離他好遠好遠。他再也不讓我抱了,即便我把整套帶有柑橘香味的化妝品全部換掉,他還是不靠近我。
雖然很寂寞,也很難受。但我想男友一定比我還要痛上好幾倍。
我寧願他任性地對我發脾氣,咬我抓我甚至是對我顯露敵意也好,而不是處處躲著我。
雖然他已經沒有辦法為我做早餐,也沒辦法打掃家裡。但我每天早上走到玄關時,都會看到擺得十分整齊的鞋子,還有已經放入所有我出門會用到的東西的手提包。
第三周的星期六清晨,我隱隱約約聽見電話鈴響的聲音,但由於星期五加班到非常晚才回家,我完全沒有力氣起來確認。鈴響了兩聲便停了,我想可能是惡作劇電話,迷迷糊糊地繼續睡下去。
早上八點,聽到什麼東西掉到地上的聲音,我慌張地下床跑出房間查看。是妹妹,妹妹掉在地上,誇張地彈跳,弄得到處都是水。她的嘴巴一張一闔,眼睛死盯著門不放。
我趕緊將妹妹捧起,原本以為會花費一番功夫,沒想到她毫不掙扎地乖乖讓我將她放回水裡。她的眼睛始終注視著門口。
不好的預感。
我輕聲呼喚男友的名字。平常就算他再怎麼躲著我,只要我小聲地叫他名字,他還是會從屋子裡的某一角探頭出來關心我是不是碰上什麼麻煩。
我一邊呼喚著他,一邊巡視客廳。
廚房,浴室、浴缸,客廳、沙發底下,房間、床底下,衣櫥、桌子底下。所有能夠躲藏的地方都找過了。
沒有回應。
沒有看到任何影子。
我跌坐在沙發上,嘴裡還不斷地念著他的名字。
妹妹靜靜地看著一切,包括男友如何接起電話與怎麼離開屋子,以及幼兒一般嚎啕大哭的我。
不知道哭了多久,模糊不清的視線一隅瞥見了人造的光源。側過頭,才發現原來電腦開著,播放器的特效不斷變化,讓人看了有些眼花撩亂。
我用顫抖的手指按下播放鍵──
那是男友練習講話時的錄音,記錄了他所有的感受與想法,整整兩天的假日,我不斷重複聽著那些錄音檔,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11.一隻貓的啟程
我想要藉由慢慢疏遠來讓她習慣沒有我的生活,不過這比想像中還要痛苦。比起身上的疼痛,看著她失落的背影與寂寞的側臉更讓我感到難受。
她叫我名字的頻率提高了,似乎是越來越害怕我會突然消失不見。
每天都要叫上十次,直到我感到擔心了探出頭來她才停止,並對我露出淺淺微笑。那個微笑像是在強忍著什麼一般十分脆弱,她會抱著期待似地朝我伸出雙手,但我必須狠心地讓她的期待完全落空。
長痛不如短痛,要適應分離,這是必須的過程。
即便如此,我還是想為她做一點什麼。
在全身疼痛到睡不著的清晨,我會悄悄地離開房間,將她隨處亂丟的錢包與鑰匙找出來放好,並從平常我整理好的抽屜裡拿出一兩包隨手用的小包衛生紙。最麻煩的莫過於旋開水壺,裝入溫度適中的開水,做好這些簡單的準備,鬧鐘也差不多要響了。
我把這些東西放進她出門要用的包包裡,然後將鞋頭轉向門口,整齊地放好。由於不清楚她要穿哪一雙鞋出門,我將她所有的鞋子(不過也就三雙)都擺放整齊,讓她出門的時候不致於浪費太多時間。
身為貓的我,能做到的事情大概也就只有這樣了。
捉迷藏式的生活過了兩周,到了第三周夜晚,在女友睡著後,我像是要將她的長相深深烙印在聽說過了七天就會忘卻的貓腦之中,直到父母預告的下一次連絡時間前半小時才離開。
幸好對於貓來說,使用電腦並沒有很困難,我打好了要給父母的信,也訂好了車票,對女友的道別,大概這樣就夠了。
我跳到魚缸前看著女友的妹妹,她用力地碰撞著玻璃,我不知道當時她腦子裡在想什麼,或許是要食物,也可能是對於家裡出現了陌生的身影感到警戒。我花了五分鐘在妹妹的魚缸裡灑好飼料,帶著錄音機到電話旁等待。
清晨的空氣透過沒有關的窗戶鑽進屋內,該感謝這身毛皮,我並不覺得寒冷,我靜靜地凝視電話,響了不到一聲,我便把它接起,播放預先錄好的留言,得到父母的簡短回應後便把電話掛掉。
有些費勁地推開門,再輕輕地將門帶上。
自從得到這種病之後,我只在清晨以及深夜出門。
我順利地到達車站,出示病人證與事先訂好的車票,讓站務人員協助我上火車安頓好。
鐵路局有提供患病者乘坐的服務,但是從外觀看起來實在不是很人道。
乘務員小姐拿出了一個寵物籃,裡頭準備了食物與水,還有一個對貓來說非常舒適的軟墊,以活動空間來說雖然不是很大,但由於忙和了整晚的我來說並不需要太大的空間,只要有個軟墊就能讓我呼呼大睡。
趴上填充了羽毛的午夜藍軟墊,我磨磨爪子,打個呵欠便將自己的身體完全交給睡意……
※12. 敲門
星期一,請了病假。
餵完妹妹之後,倒在地上,盯著天花板發呆。
電腦已經關掉了,但男友的聲音還是不斷在腦子裡、耳朵裡、甚至是整個屋子裡迴響著。
他不是死亡,也沒有變心,只是暫時不在自己身邊而已。
既然如此,為什麼我要這麼難過?
這個問題自腦海深處浮出之後,我變得完全不明白了。
同事認為我是一個冷淡的人,感覺什麼都不在乎,總是帶有一種無奈的氣息。
我也認為自己是一個情感淡薄的人,也沒有特別在乎什麼事情。
當然我愛我的男友,並跟他住在一起。偶爾也會撒撒嬌,但我們兩人中間就是缺乏一種濃烈的感情。
兩人一起感覺很舒服,很自然,也很放鬆。
但我們就是缺少了什麼。在相處的期間,那些缺乏,或者說是沒有被我注意到的感情就悄悄地堆積在內心深處,然後在他離開的時候,這些堆積的情感一次爆發出來。我這才發現我非常地,依賴他。
他對我到底是怎麼看的呢?只要我開口問的話,我想他一定會回答。
他可能會花很長的時間思考,但是得出來的答案卻很有可能不到三句話。
忍不住笑了出來。
大概是因為連續三天沒有表情了,臉部肌肉的僵硬程度令人訝異,就連動動臉頰都會感到疼痛不已。
手機提示燈不斷閃著,翻過身,手機就放在桌子底下,伸出手便能拿到。
裡頭全是同事的簡訊,大部分都是制式化的慰問簡訊,還有希望我能早點回去上班的訊息。
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了。
即便再怎麼難過,想要吃飯的時候還是得吃,想要睡覺的時候就是得睡。
想要把自己的身體弄壞也很難。
我從乾淨而冰冷的地板上爬起來,身上傳來微微的酸味。
有輕微潔癖的我意識到自己已經兩天左右沒有洗澡,連忙回到房間拿了換洗衣物,快速地褪去衣物,進入浴室沖澡。
洗澡的時候一邊想著中午該吃什麼,心情似乎也恢復得差不多了。
洗好之後穿上衣服,才發現自己誤拿了男友衣櫥裡的T恤,穿在自己身上顯得有些過短,反正不出門,應該也沒差吧。
悄悄地在心中說服自己,然後到廚房打開冰箱。
冰箱裡剩下三個番茄,看著鮮紅的番茄,腦子裡浮現的第一個食物是義大利麵。突然很想吃義大利麵啊。
這時候突然聽見了,敲門的聲音。
白天通常我都在公司上班,所以對於這個時段有訪客究竟是正常還是反常我一點概念都沒有。
「好的──」打開門,最先進入視線的是,長著狐狸耳朵、戴著黑框眼鏡年輕男子,印象中是住在隔壁的醫生。
「呃,你好。我出門買東西的時候,看到了他……還在想是不是忘了帶鑰匙所以進不了家門呢所以抓了過來,前兩天都一直有聽到嚎啕大哭的聲音吶我猜你一定還待在家裡休息所以就試著敲了敲門,果然呢,雙眼浮腫啊。」
他流暢地說出了一串莫名其妙的話,臉上掛著惡作劇般的笑容,晃了晃手上拿著的照片。
他將照片遞給我,轉過身蹲在地上,似乎試著壓制住什麼東西,看著照片的同時,眼角餘光不斷瞥見晃來晃去的狐狸尾巴。
養他20幾年夠了,剩下的就交給你啦。
照片的背面寫了這樣一段話。
翻過正面,是長著狗耳朵的中年夫婦,以及被狗耳男子拎著的,一團臭著臉的黑影,由於動得太厲害了,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照片右下角寫著:一家人一樣生病,兒子卻不是狗。
「喏、快點拿去吧,我的臉好痛啊。」視線轉向狐狸醫生,看清楚與他搏鬥的東西之後,眼淚又流了下來。
那是一隻扒在狐狸醫生臉上,看起來十分難為情的黑貓。
歡迎回來。
這是因為疾病而變成貓的男友與我之間發生的,一些小小的故事。
病の故に猫になった、私の彼氏。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