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海
我跳上一班快要開走的電車。
很像是被什麼引導,又或者是生物的自然習性,
我慣於追逐正要從我眼前離開的東西。
比方說響著鈴,準備要開走的電車。
回過神來,自己又一臉恍惚,呆站在不知道要開往哪裡的電車中。
今天又要缺席了。
早上八點。是上班上課的時間,車上卻沒什麼人。
角落坐著一個女孩,低頭看著膝蓋。
耳機掛在耳朵上,沒有塞進耳朵。穿著寬鬆到像裙子的長褲。
旁邊坐著一個嘴巴一開一闔的上班族。
前方的車廂門開了,緩緩走來一個矮小的老頭子,車掌裝扮。
他抬頭看著我,說:你使用二足步行。
咧嘴笑了,露出一排又黃又不整齊的牙齒。
然後爬上椅子,坐在上班族隔壁。
整節車廂那麼空曠,上班族卻跟女孩坐在一起,而老頭子跟上班族坐在一起。
門又開了,走來一隻貓。
我懷疑我在作夢,捏了自己的臉一下。會痛,而且沒有醒。
女孩把視線從膝蓋上移開,看著貓。然後從包包裡拿出麵包。撕了一小塊給牠。
這班車上的貓不吃魚。女孩小聲說。
我不知道她在對誰說話。
貓叼著麵包,走到老頭子的旁邊,坐下。
由於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做,我開始觀察四周。
整節車廂都是白色的,沒有貼廣告,也沒有貼路線表。
拉環跟椅子是黑色的,椅子看起來很柔軟。
白色讓車廂空間看起來變得很大,他們像是要試圖填滿這些空白一樣並肩而坐。
空間需要規律,有系統地被填滿。而我站在車廂中間很突兀。
我該去坐在椅子上才對。我對黑色的椅子沒有好感,對車廂內的黑色椅子沒有。
它們沒有反光,看起來像是洞,坐上去不安全。
坐上椅子,我看向窗外。
電車沒有在隧道裡面。我可以看到都市的建築物以一種恰好我能用肉眼辨識的速度在流動,
然後是公路,灰濛濛的建築,冒出灰濛濛的煙,灰濛濛的公路。遠方有綠綠的山。
山不管電車的速度再怎麼快都還是在那裡,看起來沒有移動。
然後是樹林,一棵又一棵的樹飛快流動。
荒原,什麼都沒有的荒原,隱隱約約覺得那裡有什麼,不過什麼都沒看到。
車開進山裡面,我很少聽說電車會開進山裡,好像可以聞到山的味道。
山裡的空氣比平地濃厚很多,變得很難呼吸,要很用力才吸得到空氣。
有股難以言喻的暈眩感。視線跟意識都變得模糊。
在陷入昏睡之前,我隱約看到女孩換了位置,坐在我旁邊。把耳機塞到我的耳朵裡。
有貓叫聲,還有水的聲音。
今天大家都要回到"海",你不該在這裡,你不是魚。
有人說。
做了一個夢。
是小時候的事情,有個奇怪的孩子。
她拿著裝了七分滿,或是六分滿的水壺,貼在耳朵上。然後側著頭,輕輕搖晃‵,讓水撞擊瓶底,聽聲音。
她說這樣會讓她想起家。
她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她有白皙的皮膚。
亂亂的短髮。穿著很大件的襯衫,光著腳走路。
你如果看到,你不會認為她是在走路。嗯,至少我不認為那是在走路。
像在......。
有沙沙沙的聲音,那或許不是海的聲音,也不是風吹動樹葉的聲音。
那個聲音非常細小,但是很清楚地傳進耳裡。
如同那是空氣的一部分。
或者說它正在跟意識融為一體,成為一個單純的背景聲音,不會讓人在意,甚至是試圖去尋找聲音的來源。
處於睡夢狀態中的我感覺十分舒適,而將我從此狀態拉回現實的是一股難以形容的複雜味道。
說是香味,它稍嫌嗆鼻,說是臭味,也不會太讓人感覺不舒適,異味。總而言之,就是異味。
跟那沙沙聲一樣,很清楚地鑽進鼻子,在鼻子裡頭歇息,持續地散發出味道。
相反的是,這個味道不符合久而不覺其臭的道理,它的存在感愈發強烈。令人忍不住想要探詢其來源。
在聲音與氣味的角力之下,氣味佔了上風,迫使我把眼睛睜開,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處在什麼樣的狀況之下。
我應該是仰躺著的,睜開雙眼看到的第一個東西是樹,非常大棵的樹。
然後是一張臉。
白皙的皮膚,亂亂的短髮,透光看去,是無限接近黑色的深藍色髮絲,很大件的襯衫。
她把寶特瓶放在我的額頭上。
說:歡迎來到「海」。
抬起手,把擺在額頭的水藍色寶特瓶拿開。坐起身。
「海」。
環視四周,除了樹還是樹。如果說是樹海我可以理解,但她說是「海」。
許久不見的短髮女孩坐在我旁邊,把兩隻手放在耳後,閉上眼,說:「我以前就是想念這種聲音。」
樹,還有樹。很多,而且都很巨大,盤根錯節。那股異味還在,空氣依然是厚重到不用力呼吸就吸不進肺裡。
「這裡是哪裡?」理所當然的疑問,雖然不指望她會給出什麼正常的回答。
「海的入口。因為你不是魚,所以進不了海。」
這麼說起來,在電車上,老人曾經盯著自己然後說了句:你使用二足步行。
「海要搬遷,進去也沒什麼好玩的。吶,你轉頭往下面那邊看看就能看到海了。」她用下巴比了比前頭。
扶著巨大的樹幹,站起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
往女孩比的方向走去,走沒幾不就不能再往前走了,是個段差有點大的斷層。
往下看,馬上就意識到異味的來源是什麼了。
那應該是垃圾山,散落的方式太過平面,與其說是山,不如說是海。
在那垃圾海裡面,有不少人在走動。要說是走動也不太對。
如同坐在我身後,似乎在仔細傾聽著什麼聲音的女孩一樣,他們與其說是在走路,不如說是在游動。
乍看之下像是人群,定睛一看就會發現其中有些並不單純是人的樣貌。
在垃圾海裡,還有魚。牠們很大,動作很緩慢,在垃圾海裡游動。
從來沒有看過這種生物。
「那是我們最初的母親。她們沒有辦法因應環境而改變樣貌,只能靠我們製造出讓她們可以生活的地方。」
女孩走到我旁邊,指著那些巨大的魚類說道。
「原本數量還有很多,現在只剩下這些了。你知道最近這裡要被開發嗎?」她搖晃著寶特瓶,水的聲音。
「妳說蓋療養院嗎?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這個垃圾場很快就要被處理掉了,所以大家都回來幫忙。」
「嗯~?難道這種魚只能在垃圾海裡生活嗎?」
「她們可以在空中游一下子,距離不長,頂多就300到500公尺吧。不趕快回到海裡的話就會摔死的。」
「我從剛剛就想問了,你怎麼會跑來這裡呢?一般來說這班車是不讓魚以外的人上來的。」
「誰知道。」
我把她遞給我的寶特瓶喝乾,然後往垃圾海丟下去。
(Fin#)
我跳上一班快要開走的電車。
很像是被什麼引導,又或者是生物的自然習性,
我慣於追逐正要從我眼前離開的東西。
比方說響著鈴,準備要開走的電車。
回過神來,自己又一臉恍惚,呆站在不知道要開往哪裡的電車中。
今天又要缺席了。
早上八點。是上班上課的時間,車上卻沒什麼人。
角落坐著一個女孩,低頭看著膝蓋。
耳機掛在耳朵上,沒有塞進耳朵。穿著寬鬆到像裙子的長褲。
旁邊坐著一個嘴巴一開一闔的上班族。
前方的車廂門開了,緩緩走來一個矮小的老頭子,車掌裝扮。
他抬頭看著我,說:你使用二足步行。
咧嘴笑了,露出一排又黃又不整齊的牙齒。
然後爬上椅子,坐在上班族隔壁。
整節車廂那麼空曠,上班族卻跟女孩坐在一起,而老頭子跟上班族坐在一起。
門又開了,走來一隻貓。
我懷疑我在作夢,捏了自己的臉一下。會痛,而且沒有醒。
女孩把視線從膝蓋上移開,看著貓。然後從包包裡拿出麵包。撕了一小塊給牠。
這班車上的貓不吃魚。女孩小聲說。
我不知道她在對誰說話。
貓叼著麵包,走到老頭子的旁邊,坐下。
由於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做,我開始觀察四周。
整節車廂都是白色的,沒有貼廣告,也沒有貼路線表。
拉環跟椅子是黑色的,椅子看起來很柔軟。
白色讓車廂空間看起來變得很大,他們像是要試圖填滿這些空白一樣並肩而坐。
空間需要規律,有系統地被填滿。而我站在車廂中間很突兀。
我該去坐在椅子上才對。我對黑色的椅子沒有好感,對車廂內的黑色椅子沒有。
它們沒有反光,看起來像是洞,坐上去不安全。
坐上椅子,我看向窗外。
電車沒有在隧道裡面。我可以看到都市的建築物以一種恰好我能用肉眼辨識的速度在流動,
然後是公路,灰濛濛的建築,冒出灰濛濛的煙,灰濛濛的公路。遠方有綠綠的山。
山不管電車的速度再怎麼快都還是在那裡,看起來沒有移動。
然後是樹林,一棵又一棵的樹飛快流動。
荒原,什麼都沒有的荒原,隱隱約約覺得那裡有什麼,不過什麼都沒看到。
車開進山裡面,我很少聽說電車會開進山裡,好像可以聞到山的味道。
山裡的空氣比平地濃厚很多,變得很難呼吸,要很用力才吸得到空氣。
有股難以言喻的暈眩感。視線跟意識都變得模糊。
在陷入昏睡之前,我隱約看到女孩換了位置,坐在我旁邊。把耳機塞到我的耳朵裡。
有貓叫聲,還有水的聲音。
今天大家都要回到"海",你不該在這裡,你不是魚。
有人說。
做了一個夢。
是小時候的事情,有個奇怪的孩子。
她拿著裝了七分滿,或是六分滿的水壺,貼在耳朵上。然後側著頭,輕輕搖晃‵,讓水撞擊瓶底,聽聲音。
她說這樣會讓她想起家。
她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她有白皙的皮膚。
亂亂的短髮。穿著很大件的襯衫,光著腳走路。
你如果看到,你不會認為她是在走路。嗯,至少我不認為那是在走路。
像在......。
有沙沙沙的聲音,那或許不是海的聲音,也不是風吹動樹葉的聲音。
那個聲音非常細小,但是很清楚地傳進耳裡。
如同那是空氣的一部分。
或者說它正在跟意識融為一體,成為一個單純的背景聲音,不會讓人在意,甚至是試圖去尋找聲音的來源。
處於睡夢狀態中的我感覺十分舒適,而將我從此狀態拉回現實的是一股難以形容的複雜味道。
說是香味,它稍嫌嗆鼻,說是臭味,也不會太讓人感覺不舒適,異味。總而言之,就是異味。
跟那沙沙聲一樣,很清楚地鑽進鼻子,在鼻子裡頭歇息,持續地散發出味道。
相反的是,這個味道不符合久而不覺其臭的道理,它的存在感愈發強烈。令人忍不住想要探詢其來源。
在聲音與氣味的角力之下,氣味佔了上風,迫使我把眼睛睜開,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處在什麼樣的狀況之下。
我應該是仰躺著的,睜開雙眼看到的第一個東西是樹,非常大棵的樹。
然後是一張臉。
白皙的皮膚,亂亂的短髮,透光看去,是無限接近黑色的深藍色髮絲,很大件的襯衫。
她把寶特瓶放在我的額頭上。
說:歡迎來到「海」。
抬起手,把擺在額頭的水藍色寶特瓶拿開。坐起身。
「海」。
環視四周,除了樹還是樹。如果說是樹海我可以理解,但她說是「海」。
許久不見的短髮女孩坐在我旁邊,把兩隻手放在耳後,閉上眼,說:「我以前就是想念這種聲音。」
樹,還有樹。很多,而且都很巨大,盤根錯節。那股異味還在,空氣依然是厚重到不用力呼吸就吸不進肺裡。
「這裡是哪裡?」理所當然的疑問,雖然不指望她會給出什麼正常的回答。
「海的入口。因為你不是魚,所以進不了海。」
這麼說起來,在電車上,老人曾經盯著自己然後說了句:你使用二足步行。
「海要搬遷,進去也沒什麼好玩的。吶,你轉頭往下面那邊看看就能看到海了。」她用下巴比了比前頭。
扶著巨大的樹幹,站起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
往女孩比的方向走去,走沒幾不就不能再往前走了,是個段差有點大的斷層。
往下看,馬上就意識到異味的來源是什麼了。
那應該是垃圾山,散落的方式太過平面,與其說是山,不如說是海。
在那垃圾海裡面,有不少人在走動。要說是走動也不太對。
如同坐在我身後,似乎在仔細傾聽著什麼聲音的女孩一樣,他們與其說是在走路,不如說是在游動。
乍看之下像是人群,定睛一看就會發現其中有些並不單純是人的樣貌。
在垃圾海裡,還有魚。牠們很大,動作很緩慢,在垃圾海裡游動。
從來沒有看過這種生物。
「那是我們最初的母親。她們沒有辦法因應環境而改變樣貌,只能靠我們製造出讓她們可以生活的地方。」
女孩走到我旁邊,指著那些巨大的魚類說道。
「原本數量還有很多,現在只剩下這些了。你知道最近這裡要被開發嗎?」她搖晃著寶特瓶,水的聲音。
「妳說蓋療養院嗎?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這個垃圾場很快就要被處理掉了,所以大家都回來幫忙。」
「嗯~?難道這種魚只能在垃圾海裡生活嗎?」
「她們可以在空中游一下子,距離不長,頂多就300到500公尺吧。不趕快回到海裡的話就會摔死的。」
「我從剛剛就想問了,你怎麼會跑來這裡呢?一般來說這班車是不讓魚以外的人上來的。」
「誰知道。」
我把她遞給我的寶特瓶喝乾,然後往垃圾海丟下去。
(Fin#)